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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在此次大捷中立下戰功的將士,笑著道:“眾位愛將,莫急,見者都有份,哈哈哈……”

太宗皇帝中氣十足的笑聲蕩在整個崇德殿中,但是聽在蕊娘的耳朵裏,卻如戰鼓如驚雷,令她手足無措,心慌不已。

盡管在李班首的勸說下心神已有所動,可是在即將面對之時,卻還是難免會有突如其來之感。

不過現實是容不得她再去徘徊再去顫栗了,因為在太宗皇帝笑聲歇止後,殿上原本坐於案幾前的將士們已經紛紛起身,相互間拱拱手,一齊向這隊舞十一人走來,一步近似一步,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……

蕊娘的呼吸都快停滯了,頭埋得低低的,雙腿止不住地開始打顫,身子在發虛。

突然一聲輕輕的嬌笑聲傳來,卻是一個舞伎已被某個將士牽下臺去。

蕊娘立時一個激靈,忽地腳下一軟,便要癱倒在地,而在殿前失儀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。在她的膝蓋就要著地時,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胳膊,並順勢將她拉到身邊的坐席處,蕊娘也因此醒過神來,想到自己剛才差些丟了性命,不由後怕不已。

待沒有什麽變故發生,且臺上的舞伎被“瓜分”完畢後,蕊娘這才微微地偏過頭去,向身旁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看去……

第七回 俊李郎厚沐天恩

更新時間2012-8-8 0:10:23 字數:2408

李琛作為大梁朝今日的太師,這場宴席自是要參與的。如今他身份尊貴異常,又得皇上聖寵,官運堪稱如日中天,這些從他所下榻的桌幾在殿中的排位即可見一斑。

這頓宴席,相較其他人,他更有資格尊享,因著此次出征的主將人選勃朗,正是他當日親自推薦的。

所以這宴才至中場,李琛已是有些醺醺然,單勃朗和他那一群手下將士就夠他應付的。

當聽說有舞隊上殿表演時,李琛暗道一聲好,巴不得舞伎們早些上場,分散勃朗他們的註意力,好讓自己少喝一點。

待前前後後幾百號舞伎,舞了不知多少曲後,李琛的眼睛才終於變得清明,待最後一曲《采蓮舞》表演時,他的酒也醒了個八成。

這一曲完畢,宴也該接近尾聲了。李琛暗自道。

他端著酒杯,狀似饒有興趣地看著兩列仙姿綽約的舞女在大殿中央搖曳。

忽的,李琛原本來回飄移的眼神頓住了,頓於一個立於他前方正和著曲拍舞動長袖的舞伎身上。

這個舞伎甚是膽大啊,如此場合竟還敢走神,真是相當不投入啊,嫌活得長了麽!

看著看著,李琛便由看變盯,他倒是很有耐心地等著這舞伎突然漏個拍子錯個步什麽的,不過很不巧,人家從頭到尾都跳得一絲不亂、一拍不錯。

這舞功,這定力……

在舞曲結束時,李琛已收回了註意力,皇上該賜賞了。

果然,皇上很爽快地將這一十二人全部賜予宴上的有功之臣!

這回《采蓮舞》的班首回頭可有的操勞了!

李琛這麽隨意一嘀咕,眼簾無意掃過身前正側對自己那個剛才獻藝時還敢走神的小丫頭,嘿,這回她倒緊張起來,全不似方才那副心不在焉的神色。

其她女子皆是欲語還羞又翹首以盼,暗猜自己的良人會是哪般模樣,獨她像是等著赴刑一般。

看她如坐針氈愈發不得自抑時,李琛似是明了,卻不打算做什麽,忽見她身子即要失衡,殿前失儀,一時覺得如果因此讓她丟了小命也怪可惜的,遂伸手一帶,便將其扯至身邊。

這麽一來,自今晚起,她就是自己的人了。

李琛也是一楞,怎地自己這手突地不受腦袋指使了?難道酒還沒醒透?

有些無奈,索性低頭品起手中杯盞裏占城國新貢來的美酒。

於是蕊娘側頭看過去時,就是李太師一副醉心於杯中美酒、事事不關己的神態,仿佛將才扯過自己的並不是他本人,而是另有其人。不禁撇了撇嘴,繼續神游。

只是她的小動作恰好落入李琛的餘光中,多少年來一直穩重規律的心跳,在那一刻,有那麽一拍的漏止。當下李琛便轉過臉來對著小丫頭問道:“你什麽名兒?”

蕊娘當時一楞,看著這位身穿絳紫色曲領大袖公服的太師大人,心裏並無排斥,答道:“穆蕊兒!”

這是他們當天晚上唯一的一段對話,包括蕊娘跟著回了太師府之後的那整個夜晚……

之後的日子如夢如幻,如影如跡,蕊娘只隱隱地覺著自己應該高興,因為她竟然懷孕了,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兒了……是的,她自己的孩子!

在這個世上,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,至此生命有了寄托,不再漫無邊際,生活也有了希望,不再虛無縹緲。

“孩子!孩子呢!我的孩子呢!”一直昏迷不醒的蕊娘突然驚醒過來,嘴裏還一直嚷著要孩子。

在一旁擔心不已的吳媽和翠靈見蕊娘醒了過來,都松了一口氣,吳媽將眠兒輕輕地遞給蕊娘。

蕊娘劈手抱過仍舊小小的皺皺的乖女兒,叫她眠兒,是因為這小不點兒只在一出世時“哇哇哇”地叫了那麽幾聲,之後便僅在餓的時候才哭鬧,其餘時間都是閉著眼安靜地睡覺,倒把兩只大眼睛養的烏溜溜的,此時陡然一睜開來顯得特別有神,引得吳媽和翠靈一陣讚嘆。

看著女兒,蕊娘的心柔軟地只差滴出水來。李班首說的沒錯,有了自己的孩子,這一輩子就算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。

為了她,什麽都值得了!

吳媽的眼睛還粘在小眠兒臉上,嘴裏說道:“小姐,剛剛李管事拿了不少燕窩、人參、當歸、芍藥什麽的補品藥材,你這身子虧虛得厲害,再不好好補補,恐留下病根子。現在外面竈上燉了當歸生姜羊肉湯,剛府裏的郎中給你瞧了脈,說你這陣子腹中寒疝虛勞不足,吃這個湯可緩解。郎中還吩咐要給你準備些竹葉湯,醫治產後中風發熱的。小姐,你可得註意身子,這坐月子要講究得狠,若不然以後可有的苦頭吃了。”

“是啊,小姐,這個竹葉湯,我開始還以為就用什麽竹葉來,心想那能補什麽啊,再一瞧郎中給配的藥方,這竹葉只占了一小把,餘下有葛根、防風啊、桔梗、桂枝、人參啊、甘草啊,然後還有附子啊、大棗啊、生姜啊,哎喲,材料可多了!”翠靈為了轉移蕊娘的註意力,盡挑些無聊的、輕松的字眼擺上來說,說的時候還輔以搖頭晃腦,蕊娘看了眉頭果然松開了不少。

蕊娘醒來時已近日暮,李青梧也領了送殯隊伍歸府,只是手中捧了份沈澱澱的物事——聖旨。就在他處理完蕊娘和孫夫人的事後,匆匆追出府去,剛至送殯隊前時,皇上的聖旨到了:“奉天承運,皇帝昭曰:太師李琛,身在高堂,心系黎民,事必躬親,忠心耿耿,鞠躬盡瘁,積勞成疾,死而後已!特此追封‘溫國公’!又,溫國公長子李青梧,天授神奇,胸馬鬥宿,有其父遺風,特賜觀文殿大學士,出入侍從,以備顧問!欽此!”

雖然之前已經料到,皇上會給父親封謚,但未想到會如此大張旗鼓,直接下旨追封“溫國公”,還禦賜了“溫國公府”,連門匾額都一並賜下了。更沒想到的是,皇上還賜了自己翰林院侍讀的身份,如此資望極高的銜稱,李青梧委實驚得不輕。

當然他並未因這突降的殊榮而昏了智氣,李青梧之所以享譽京都,不單單因他通博三教九流,貫串諸子百家,胸中書富五車,筆下句高千古,更多是因他從來不恃才傲物,善自省自勵,理智不同於常人。說其有乃父遺風,當真不虛,可見李琛教子有方。

此刻便是如此,若是這事擱一般貴公子身上,怕是早顧著激動萬分,哪有心思還作他想。而李青梧自接了聖旨,他就開始琢磨這官家的旨意。

這位官家登基五年多以來,肅清了身邊不少原是太祖皇帝在位時積勢起來的官員,同時也在悄無聲息地不斷培植自己的勢力,漸漸已經能夠掌控全局了。

今天這道旨意,很可能,皇上是把自己當作培植的候選人列入隊中了。

李青梧揉搓著太陽穴在這邊條分縷析,太師府上下卻因為這道聖旨使得原本籠罩闔府的陰霾消散了不少。

鐘夫人跪在府內新設的祠堂內,一時為老爺扼腕,一時又為兒子欣慰,再一時又嘆老爺後繼有人!不免一番長籲短嘆!

第八回 李眠兒終出繈褓

更新時間2012-8-9 23:24:39 字數:3417

李青梧見天色漸晚,遂斂了神思,轉頭吩咐身邊的燭信:“明一早去開寶寺請悟言大師過府打醮念經,你先行準備一下!”

燭信點頭稱是,調過身便要走開,見自己主子似還有吩咐,遂將調了一半的身子挪正,靜候。

“待忙完了,去東院子裏瞧瞧!”李青梧的話裏頭沒有點明讓去瞧誰,可他也不多解釋,撂下這句便往自己的園子紮去。

李琛在世時,曾把祖先的牌位貢置於開寶寺內一陣,待府裏祠堂建好之後,才把牌位貢在府中。每逢祭日,太師都會領著家眷們到寺裏拜祭,因而李府和開寶寺關系匪淺。

明日請悟言大師過來給老爺超度,做法事,一應俱事還得要準備仔細。

多年來的經驗,李青梧最後一句話,燭信自然知曉他話中指誰,眼下他只飛身前院,找來大管事李前、三管事李後一塊兒商量明日之事。

剛才李青梧口中所說的東院子原是很大的,也是有名字的,只是府裏人圖個方便,便稱這座影紋院為東院,東院叫著確是要比影紋院來得順口的多。

影紋院裏錯落著建有三四座小園子,蕊娘所住的芭蕉園位於院子最東邊,也是最僻靜的一處園子,此時的園子外,只餘斑駁的竹影兀自搖曳著。

園內的主屋中已經掌了燈,吳媽和翠靈剛伺候蕊娘喝了湯藥,蕊娘正發著汗,懷裏還抱著女兒,母女倆深情對視。

看著看著,蕊娘漸漸覺得自己的女兒似是洞悉一切一般,那炯炯的眼神盯著自己,時不時還作著變幻不定的樣子。弄得她每次都不能堅持到底,最先收回視線,敗下陣來。

幾次之後,蕊娘暗道:自己生的這小不點才沒幾天大,難不成她還真能辨出個子醜寅卯來?

終於,她又對上女兒那雙燦如星辰的眼珠,小眠兒睡了一個白天,早養精蓄銳好了,自然毫不懼畏,和娘親比耐力,她穩操勝券。

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美貌娘親,絲毫不覺眼酸。

再一次地,蕊娘先行轉開了視線,只是這一次她是借著給女兒整理繈褓來著。

蕊娘有意在手上使了點力,懷中的小身子被她撥動地左右擺了幾下,可小不點卻沒有因此轉移註意力,還在全神貫註地在盯著自己看。

蕊娘有些洩氣,索性在那粉都都的小臉蛋“吧嘰”一口。

聲響驚動了正忙各自手上活計的吳媽和翠靈,二人聞聲趕至前來,恰好看到小眠兒張開小嘴,流著口水笑開了。

這一笑叫三人同時看呆了,她們有多久沒見著過這般清澈純粹、這般激蕩人心的笑容了!

在這個清寂的夜晚,在這個被悲傷籠罩著的角落,這一抹笑容猶若一抹天上射過來的光華,照亮了三個人的心。

蕊娘禽著淚將女兒的臉貼在自己的臉頰處,粘了幾下又粘了幾下,混了一臉的口水也全不自知。

只是這時偏院門被叩響了,這麽晚了,還有誰會這時候過來找她們,三人相互間對視了一眼,皆十分疑惑。

吳媽拉著翠靈,悄悄地打開主屋門,一陣涼風襲面而來,吹得竹簾沙沙作響。她們只靜立於門檻處,不再向前走去,直到再一次響起叩門之聲,翠靈才緩步走至院門,躬身透過門縫向外仔細瞧過去,瘦瘦的月光下,依稀可辨門外站著的不是燭信卻又是誰!

翠靈一楞,一時忘記收回正瞪得老大的雙目,正負手而立的燭信對著門縫內的眼珠子斜倪過去,輕聲笑道:“看清了,還瞪著作什麽,先與我開門,我只說兩句就走!”

翠靈不明就裏,一通胡思亂想,該不會這時候來重提舊事吧!也忒不會挑時候了!

扭扭捏捏地只把門開了一小半,顧不了羞地低嗔道:“怎麽這會子想起過來提那事來了呢?老爺剛走,少說一年內是辦不了這事的,只管慢慢候著就是了,巴巴地這時跑過來!”

翠靈沒臉沒皮地一氣說完,也不敢擡頭,一手扶著門沿兒,一手緊緊揪著衣襟。

一旁的燭信聽了,掀了掀唇角,也不應話,幹盯著翠靈只是看。

翠靈見一直沒人吭個聲,不禁蹙了眉頭舉起眸來,卻見燭信一臉戲謔,登時鬧了個大紅臉。敢情人家不是專為那事來的!哎呀,這可怎生是好!哎呀呀,羞死了,羞死了,撞死算了!暗地裏跺了不知多少腳,直默默地把可憐的腳跺麻咯,才覆又擡了頭來,索性豁出去了,迎上燭信的目光,順便私下將燭信打量。

“嗯,雖不是富貴豪華客,倒也是個風流好後生”,翠靈在肚子裏評價道。

這邊燭信正自心下暗樂,想來翠靈對自己是允了的。便近前一步,不料唬了翠靈一跳,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。

燭信遂頓了腳,壓著嗓子:“也不定非要等一年後,這給老爺守孝,也輪不到咱們做奴做婢的。待這陣子忙完,我就向大爺討了你過門。以後還在這裏當差過活,我瞧你的性子,就適合待在這園子裏,不圖別的圖個清靜!”

他也不管翠靈受住受不住,那口氣只當翠靈是自己的人了。

翠靈心知不妥,可也只瞠著目,卻是把個頭都埋進胸脯裏了。

燭信見她沒話,接著道:“今兒大爺讓我過來瞧瞧,你們主子醒了沒,可有甚大礙不曾?回頭缺什麽,就捎個信,我們爺不會短了你們的!”

聽及此,翠靈才稍稍緩了緩勁兒,含羞帶怯地回道:“小姐酉正左右才醒的,剛喝了湯藥。真是得感謝大爺,我們小姐正該得補補身子呢!”

燭信點點頭,掃了她一眼,忽地接道:“你也該補一下了!”

翠靈一楞,忙擡了頭,卻看燭信的身形已沒入竹林深處了。便轉身回了屋子,同蕊娘、吳媽少不得細語一番。

話說燭信碎著步子一路往西邊趕來,這邊李青梧雖早早進了書房,也早早執了筆,卻是神思縹緲,意馬心猿,楞是半天下來也沒落下個字來。

直到遠處,一陣碎步聲傳來,才堪堪起筆,筆尖才觸上紙面,便是一句:寒依疏影蕭蕭竹,春掩殘香漠漠苔。

原來印在腦裏,刻在心裏的人,就是這般模樣的,寒依疏影蕭蕭竹,春掩殘香漠漠苔。

無奈一聲長嘆,喚了已經候至門外的燭信進房裏來。燭信暗覷了眼自己主子的面色,心下猜了個七七八八,對著主子微一拱手,回道:“那邊酉正時醒過來的!”

李青梧怔怔地看著紙上墨跡尚未幹的字,點了點頭,擱了筆,覆又一聲長嘆,沈聲道:“把裏間收拾一下,今晚就宿這裏,明早卯時叫起我!”

停了一下,轉頭對著燭信接著道:“待會少夫人那邊來尋人,你看著應付了!”

燭信聽後連個頓也不打,也不出門喚婢女去,只一徑奔裏間擺起床鋪。

這燭信自小就十分機敏,深得李青梧器重,平日裏一直近身侍候著,有時連丫環都省了,而原先李青梧貼身侍候的丫環,現下倒是都留在大奶奶方氏屋裏伺候了。

燭信服侍主子歇下,自己則於外間的榻上躺倒睡覺。

第二日辰初時分,李青梧已領了開寶寺悟言大師入府,作起了法事,超度李太師早入輪回,護佑李家上下周全。

許是這法事果然奏了效,也許是李府得天佑,再或許虧得李琛的在天之靈,之後的大半年裏,李府並不曾發生一件不順心的事,闔府風平浪靜,俗話說,這沒有事便是最大的好事了!

如今的溫國公府的確很溫很靜,而東邊影紋院的芭蕉園裏則更溫更靜,蕊娘的日子也同自己的園子一樣平靜無波,只是忽然有一天,這樣的平靜被某人脆生生地打破,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!這……這人卻是誰來?

“娘——”一聲甜膩膩、嫩嘟嘟的叫喚,聽得好不喜人哪。

原來不滿周歲小眠兒近來已開始咿咿呀呀學語,只是一直不曾咬出個正兒八經的字來。

將將她那一聲“娘”,蕊娘幾人聽在耳朵裏,直如天籟。

吳媽喜笑顏開,正挺了個大肚子的翠靈也是樂得不行。

去年近端午時,李青梧作主將翠靈配了燭信,二人成婚不久,翠靈便得佳音,有了身子後她也不在家將養,隨著蕊娘、吳媽一塊兒。反正平日也沒什麽粗重活,燭信也就由她了!不過眼看就要生了,過幾日也該回去待產了!

翠靈撫著肚子,笑著對眠兒哄道:“好眠兒小姐,再過幾個月,翠姨就給你送個伴兒過來!”

小眠兒張大了嘴,細細的哈喇子流到了下頜,呆呆的好不可愛。然後又是一聲“娘——”

蕊娘一把摟過孩兒,泣聲答應:“嗯,好眠兒,乖眠兒,娘在這!”

這下,小眠兒著實喊順了口,打不住了:“娘——娘——娘——”

之後,她走至這處也是“娘!娘!娘!”個不停,走至那處也是“娘!娘!娘!”個不停,再沒有個累的時候了!

偏她叫著吧,蕊娘還得答應著,若是忽略了一聲,那她必提了音調,以更嬌柔可愛的聲音繼續叫喚個不停。

這園子裏的三人聽著吧都還好,只顧心裏歡喜著,也不覺得鬧。

只是隔墻有耳,便是隔了兩座墻他還是有耳啊。

這邊太傅府西苑墻院邊的兩棵大榕樹下,照舊擺著盤棋枰。兩個黃口小兒仍坐在一年前的那位置上,時隔一年,兩人的小身板皆有所見長,年長的五官開始長開,年小的也初見俊逸端倪。

他們此次會面免不了一場廝殺。尤其是那年長一些的小哥,自上次輸了個沒臉,回頭沒少下功夫,這次一見著面便拉了表弟過來,誓要殺他個落花流水,掰回那失去的顏面。

這邊的表哥儼然一副躍躍欲試的狀態,那邊廂小表弟卻是一臉睥睨周遭的神色,四歲多點的娃,可那譜擺得真是……嘖嘖。

眼下他手裏雖拈著棋子兒,可是心並不曾落在棋枰上,隔壁那一聲聲喚娘的娃娃音,早已鉆進他的耳朵裏,心下還暗忖:“去年那會出生的娃娃,原來是位小娘子阿……這都會叫娘了!”

第九回 筱禁園外清露冷

更新時間2012-8-11 1:04:11 字數:3505

“表弟,爹爹前日私底下和我通了氣,說是明年開春,祖父打算送我進宮去給你做伴讀,除了讀書外,要我還得陪著你一起學武強身。聽說頭幾年都是得關在宮裏了,幾年後才會送我們外出去拜師練武,聽說師傅都已經給找好了!你說是什麽樣的師傅呢,還請不來,偏要我們跑去那什麽山裏頭!好像還怪遠的!”小蘭公子悄聲對他的小表弟說。

不過,他對面坐著的小表弟並沒有接他話的意思。

於是小蘭公子自顧自地接著道:“呵!我倒巴不得明日就能出去,省得整日裏關在屋子裏,背那勞什子經文,好生無趣!其實我只是不來興致,若是用心,便只讀一遍,也就能背下來!只是我不願罷了,書是讀不完的,背完一本還有下一本哩!”小蘭公子撅著嘴,一臉不屑。

“誰家要讀兩遍!”小表弟擡眼睨了對面的表兄一眼,隨之手上摞下一顆黑子於棋枰一角落,頓時白棋又陷入被動!

小蘭公子小臉稍稍一紅,笑道:“倒是拙兄失言了,不該在表弟面前班門弄斧。”

這位小蘭公子,乃王溥王太傅嫡長孫,雙名錫蘭,王府上下皆視之若珍寶,加之天性穎敏,深得王太傅夫婦喜愛。

王太傅夫婦還育有一女,單名鈺,是為王家嫡長女,亦生得敏慧閨秀,才色雙全,還未及笄時便同先帝的大兒子、現今的武功郡王周勵勤訂下親,。

不過,二人卻直到太祖平定天下後才成婚,婚後不久,王鈺就有了身孕,只可嘆先帝英年而逝,並不曾親眼看到親皇孫的降生。

他身前這位被小蘭公子謂之表弟的,便是先帝的親孫子,也即王溥的親外孫,雙名昱昭。

院子隔壁那一聲又一聲的奶聲奶氣還在不停叫喚著,小表兄還好,一心想著贏棋,倒並不曾在意,可小表弟似乎被打攪到了!

小丫頭還真是得寸進尺了!

周昱昭微微挑挑眉頭,暗誹了一句,方才對著表兄道:“父王早有意送我出去,近些的可能去雲臺山,遠些的就是蜀地了!他在丙邊都有布置,各有向位師傅在那候著!你若不願進宮陪讀,不如咱們今年便行動,只是你單想躲過經史子集恐是不可能了,即使到了山裏,咱們也是要學這些的!再者,若是你我只空有一身功夫,豈不莽夫兩匹了?”

王錫蘭撇了撇嘴:“你這末了一句,準是翻述姑父大人的話!不過,咱們當真今年就可以出遠門?”

得到周昱昭的肯定後,王錫蘭興奮地拍手呼道:“太好了!只要不用入宮去讀書,什麽苦我都能吃得來!”

不想,這兩小兒還真是如了願!

秋後不多久,武王便親自護送他兄弟二人入雲臺山,拜了自太祖仙去後就歸隱山林、人稱石閣老的石洵為師。

石洵,字允清,號老田,博古通今,更兼武藝超群。

太祖打天下時,他和王溥一武一文,是為太祖的左膀右臂,曾立下汗馬功勞。

天下既一後,太祖委任他主持崇文院秘閣的一切應事,在任之時,他一向行蹤隱秘,不可捉摸。

兄弟二人入住雲臺山後,便一心學藝,日覆一日,年覆一年,從不間斷,好不勤苦。

光陰似箭,歲月如梭,轉眼李眠兒已快滿五歲,再過兩日就是她的五歲生辰了。

小眠兒已然很省事了,每年一到院子裏植株翻綠的時候,她就開始嚷著她的生辰快到了……快到了!

這一日,天蒙蒙亮,翠靈早早就起身。

幾天前,燭信給芭蕉園捎了罐碧螺春來,蕊娘說,如用去年冬天儲的雪水來煮,口感不若今年的初露煮來的好!

因而這兩日她都早早地梳洗了,悄悄地到府裏的荷池邊去采集荷露,準備待過兩日眠兒生辰時,煮了茶,再做了點心,幾人一處賞賞月,大家樂一樂。

她恐采露時遇上府內旁人,討人嫌,引來麻煩,遂都是趁主子仆役沒起床的時候獨自行動。

偏這一早上,許是動作稍大了些,翠靈的閨女也跟著醒了。

翠靈和燭信成親後,依舊各奉其主,翠靈只是生產和坐月子那會住在家裏,之後就帶了女兒回芭蕉園住。

沒兩年,她又生下一雙兒子,孩子斷奶後,她就將兒子留下,一直交給燭信的母親照顧,平日多數,卻是攜了大女兒在芭蕉園裏。

翠靈和燭信的大女兒有幸親得李青梧賜名為疏影。

當初蕊娘聞後,止不住一陣感懷,之前那個為她失去性命的丫環,吳媽的女兒,她喚她綠影,這一回,大少爺竟給翠靈的閨女命名疏影,當真是巧合!

這些年來,若不是李青梧明裏暗裏照應著,芭蕉園裏的日子不知會淪成哪般模樣。

疏影醒了之後,翠靈將她好一番哄騙,可她就是不願再行入睡,非要跟著一並起來。

翠靈無法,打算將她托付給吳媽,豈知疏影精明地要緊,偏寸步不離地跟著,她娘到哪,她就跟著到哪。

這一磨蹭,天馬上就要亮了。

翠靈心下著急,忽聽到主屋裏的蕊娘在喚自己。

蕊娘前一日剛好到了天癸,這一大早地就腰酸腹痛難忍,聽翠靈那邊有動靜,就想要碗熱水來。

“娘,您不舒服了麽?眠兒幫您捶捶背吧!”不料小眠兒也醒了,跟著蕊娘坐起,偎在娘親身邊,輕聲詢問。

蕊娘微笑著將眠兒攬入懷裏,擡起一手將女兒額邊被碾亂的鬢發往小耳朵後捋了捋,幽聲應道:“娘沒有怎麽不舒服,只是渴了,想喝些熱水,你渴了未有?”

“眠兒不渴!那,眠兒下床去給您取水去!”說著揭了被骨碌一下就鉆出被窩,在床板上站直了身子!

蕊娘慌得一把又把她扯進被窩,抱坐在自己懷裏,裹嚴了好生捂著,生怕剛才眠兒因那一起受了風寒。

翠靈卷簾進屋,只是身後卻跟著個小尾巴,蕊娘見了,不由一樂。

李眠兒看見疏影穿戴整齊,探出頭伸著胳膊,掙紮著也要起床。

“影兒,今兒怎麽起了這般早啊?”蕊娘喚疏影至身邊,柔聲問道。

“我要跟娘一起采露去。眠姐姐,你要去麽?”疏影歪著小腦袋,回了蕊娘的話,又問向李眠兒。

“娘,娘,眠兒也想去,娘,你讓眠兒也跟著翠姨一塊去采露吧?”李眠兒說著就在蕊娘的懷裏膩歪起來。

蕊娘看了看窗外的天色,想道,如果她們三人速去速回,應該不會遇著什麽人!又想兩個孩子平日裏園門都不出一步,早晚出去一趟,認個花啊草啊的也好!

遂對眠兒點了點頭,又吩咐翠靈看好兩個孩子要緊,露水就隨意好了。

翠靈聽了,先將熱盞遞與蕊娘,然後快手快腳地給眠兒穿多多的衣服,給她稍稍疏洗一下,然後就領著兩孩子出了園子!

一出來園子,翠靈看得出來,兩個孩子是當真歡喜!

眠兒小姐自小是矜持慣了,雖興致大好,但見其仍然舉止有度。

可自家閨女疏影就不一樣了,翠靈也時常頭痛自己這個閨女,不知她究竟隨他們夫婦倆誰的性子,又活潑又好動,都說人如其名,可她那性子與她的名字壓根不符。

偏她整日呆在芭焦園子裏,蕊娘從來又不拘著她,平時只和李眠兒同吃同玩,再跟著蕊娘學識字,對於自己的身份一點自覺都沒有。

翠靈原是要好好管束著的,可蕊娘每次都說,等長大一大的再教規矩也不遲。

翠靈也就算了,可眼下她不得頭大麽!

此時若不是翠靈緊緊拉著,疏影只怕早已飛身跑得沒影兒了,她的小心肝蠢蠢欲動,全身上下都在躍躍欲試著。

翠靈側頭瞅瞅左手裏牽著的眠兒小姐,人家只是悄然欣賞著紋影院中的風景,亦步亦趨。

而右手裏自己的女兒則是一路搖頭晃腦,腳下磕磕碰碰,不由暗嘆一聲,心想還是快去快回吧,女兒這樣子可不能叫外人看了去,回頭趕緊叫她父親給她立規矩,待學好了再回園子罷。

這麽想著,腳下也快了起來,帶了兩孩子繞過一彎游廊,穿過一格亭子,又至另一邊游廊,再繼續前行,經過一道月洞門,便是一池荷塘,塘中翠生生的一片。

雖還不曾有花骨朵長出醉臥其間相襯,但綿延一池的荷葉在晨曦輻射之下,綠光奕奕,直叫三人看癡了去。

李眠兒近來背了不少詩詞,心裏默念一道:“綠房含青實,金條懸白窣;俯仰隨風傾,煒煜照清流。”

原來這詩就是這麽寫來的,若是娘也能來看看就好了。

然同樣也背過這首詩的疏影,此時,只想用最簡單明了的詩來形容自己的心情,那便是:“哇!哇!哇!”

另兩人聽了,皆“撲哧”一笑,翠靈愛憐地拍拍女兒的小肩膀:“小聲點兒!別招了人來!”

說完又領著她們繼續朝前走,沿著池周的一條甬道,進入一條九曲回廊,她們又順著蜿蜿蜒蜒的回廊,來到回廊中間的綺霞閣。

綺霞閣是全封閉的,兩頭對穿回廊,而面朝荷塘的一邊,一整面都是窗扇。

此時一排窗扇大開,正對荷塘風色,清風送爽,菡萏香浮。

窗沿下則是一排坐椅闌幹,可供人棲息賞玩。

翠靈將兩孩子引至窗下的坐椅處,吩咐仔細了,不許她們私下亂走,只原地呆著不動,她只采一小瓶荷露便過來尋她們,然後一起回園子。

兩個孩子不住點頭應是。

翠靈覆又看看天色,天還尚早,這種時辰,主子們都還沒起,頂多也就有個把仆人會從這裏經過,不大礙事,想著便轉身出了綺霞閣。

然而,這時候只有個把仆人經過的想法,也只是翠靈她自己的想法而已。

殊不知,這府裏有幾位主子最近也得了同樣的茶葉,也好巧不巧揣了和蕊娘同樣的心思,昨日,便有幾人相約好,挑了今日,大家一大早齊到這荷塘收集露水,回頭或是留著自己品茗所用,或是留著待客所用。

於是疏影離開綺霞閣沒片刻功夫,便有婦人嬌笑聲夾雜幾聲孩童的嬉笑聲,從遠處慢慢地近前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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